当红海海域经历浩劫之时,女皇只剩半个蛇头的战甲经过紧急跃迁,已经在千里之外。    控制舱里,女皇摘下头盔,扭头问道:“你们怎么样?”    保护性气体散开,刚经历完一轮跃迁的“乘客们”摘下氧气面罩,表情不约而同地不大好看——这是肯定的,毕竟紧急跃迁和定位跃迁不同,没有定位坐标,两端的空间场无法形成对接轨道,落点偏差大不说,也会对战甲本身和“乘客”造成极大的伤害。    比如现在,海蛇仅剩的半个脑袋几乎报废了,仓促开启的空间场撕裂了战甲外壳,操控潜浮的主压载水舱也有所损坏,战甲无法继续潜行,只能像一块烂木板,载沉载浮在海面上。    而控制室里,云七和泰渊脸色苍白,张啸倒是没吐,强大的压力挤爆了他的毛细血管,两条小鼻血欢快地淌了下来。    他能动弹后的第一个动作就是转过头,用衣袖把脸擦干净了。    这几个人中,云七是最快缓过劲的,五分钟后,张啸还在深呼吸控制心跳,他已经能站起身来,晃晃脑袋踢踢腿,觉得各个零件都没啥问题,于是箭步抢到控制台前:“现在能源和物资储备……”    “不用看了,”女皇说,“武器库卸载,能源几乎耗光,已经开启了太阳能循环模式。至于物资,淡水还好办,有海水净化系统,可药品和压缩饼干都没剩多少,连一天都撑不到。最糟糕的是,通讯系统完全损坏,我们没法确认自己所在的方位。”    没有通讯系统,就没法和接应人员取得联系,不知道方位坐标,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脱离了险境。    云七揉了揉额角,好像还没完全摆脱跃迁后遗症:“您之前是用招风确认阿啸的坐标点吧?就不能用它直接联系接应人员吗?”    女皇竖起手掌——帝国最强战甲的拟人中枢不知是什么材质做的,可以任意改变形态,此时化作了一枚首尾相连的凤鸟指环,安静地停歇在她右手食指上。    “招风能源耗尽,已经自主关机了。”她说,“‘她’不开机,科研司就没法追踪信号,确认我们的方位。如果光靠太阳能充电,保守估计,至少需要一周才能重启开机。”    云七就像能源耗尽的战甲,一屁股坐在地上,长长地伸了个懒腰,哀嚎道:“那我们不是起码还得漂流一个星期?”    女皇刚想说什么,就听他下一句说:“我头发都馊了,什么时候能洗澡啊?”    女皇:“……”    她默默地把到了嘴边的话咽回去,转开眼睛站起身,就当不认识这人。    然而刚站起来,女皇就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迈出的一步像是踩在细软的沙滩上,深深陷了进去,继而膝盖一软,直接坐回了转椅上,发出不小的动静。    所有人循声看来,紧跟着都惊呆了,大约谁也没想到,分分钟前刚以一己之力横扫一支海蛇战队的帝国女皇也会有脱力不支的时候。    而等他们反应过来后,张啸的鼻血不流了,云七也顾不上耍宝,几个人不约而同地围到女皇身边,七手八脚地想把她搀起来:“陛下,你没事吧?”    “老大你怎么样,没受伤吧?还能不能走了?”    女皇被他们七嘴八舌吵得头痛,无奈地挥一挥手,想说“朕只是一时脱力,没缺胳膊也没断腿,不用这么大惊小怪”,冗长的一句话还没来得及开头,背后忽然传来一个没有情绪起伏的声音:“别碰她,她刚才精神力消耗过度,又经历了紧急跃迁,可能被空间场伤到内脏。”    所有人再次一百八十度扭头,就见医疗舱里的闻愔不知什么时候清醒过来,自己推开盖子走了出来。    泰渊瞬间满血复活,从原地一跃而起:“大人,您醒了?刚才的跃迁没伤到您吧?”    闻愔拍拍他的肩,摇了摇头。    从被海蛇战队盯上开始,医疗舱里就释放出药性温和的麻醉剂,以致云梦阁主在战斗全程中是以昏睡度过的。随后的紧急跃迁,因为有保护性气体、医疗舱和空间场抑制剂的三重保险,他反而是受影响最小的人。    闻愔缓步走近,离女皇还有三步远,他忽有后退一步,左手五指并拢,轻覆右手手背,双手平举与胸口平齐,缓缓推出,旋即俯首欠身:“属下闻愔,见过少主。”    张啸:“……”    如果他没记错,当初机要处特务头子高舒羽在有间茶室面见女皇时,行的就是一模一样的礼。    新闻官赫然有种被雷劈的错觉,震惊过后,忙偷眼去瞧女皇反应,却见帝国至尊紧抿薄唇,从额至颔的一截弧线近乎冷冽。    他把视线重新转回云梦阁主身上,男人恰好抬起头,控制台泛起幽幽的亮光,打在那张其貌不扬的脸上。战甲内部有恒温装置,算不上冷,他却仍是披着一袭斗篷,身形掩藏其下,几乎瞧不出来。    控制室陡然静了下来,泰渊欲言又止,云七挠了挠下巴,都不知该怎么接这个话。半晌,女皇终于开口,语气不辨喜怒:“剑圣叛徒,当不起闻阁主一声‘少主’。”    云梦阁主微垂着眼:“少主虽自绝师门,先生却从未明言将您逐出门墙,我自当称呼您为少主。”    张啸:“……”    这两人的对话,每个字他都明白,可拼凑在一起,怎么就跟听天书似的,顶了满脑门的雾水?    女皇沉默片刻,大约是刚经过一轮生死搏杀,她心力交瘁,连那张精致的画皮都没力气维系,只能敷衍地笑了下。    闻愔走到她身前,单膝跪下,很自然地拉过她手腕。    围观群众们齐齐抽了口气。    然后,就见这云梦阁主三指并拢,搭在女皇腕脉上,神色专注地探察片刻:“还好,没伤到内脏,只是有些脱力。”    女皇不动声色地从他手里抽回手腕:“多谢。”    紧接着,她扭过头,开始数落部下:“多大点儿事,值得你们一惊一乍的吗?安全守则第一条就是随时随地保持客观冷静,都忘了吗?”    没读过安全守则的新闻官摸摸鼻子,忘光了的云七抬头看天。    闻愔摇了摇头,一直紧绷的腰背难以察觉地松懈了少许——虽然目前的境地并不算安全,他们不知道自身所处的具体方位,弹药全无,物资库存也接近告罄,可他能感觉到,所有人的情绪都微妙地松弛下来,仿佛头顶的阴霾虽然没完全散去,乌云的缝隙里却依稀透出一线天光。    这之后,他们在海上漫无目的地漂流了三天。    有了海水净化装置,水源暂且不用担心。食物方面,考虑到军用压缩饼干所剩不多,女皇拍了板,稀缺物资首先供应病号,其他人一律从海里捞鱼解决温饱。    于是乎,在女皇的威逼压迫下,堂堂幽云第七卫好不容易从枪林火海中杀出,连个澡都洗不上,就得悲催地跳到海里抓鱼。    午后的阳光火辣辣灼人,待到傍晚却舒服多了,清凉的海风呼啸来去,吹散了一路而来的疲惫。遥远的天尽头,夕阳沉落,霞光慷慨地泼墨挥洒,海天交接的水面上渲染出大片金红,仿佛烈火熊熊燃烧。    海蛇头顶的空气舱门难得打开了,在密封舱室里闷了十几个小时的张啸走到甲板上,先深深吸了口气,又活动了下肩背,张开手臂和扑面而过的海风来了个大大的拥抱。    女皇站在他身后,一只手搭在背后,自打见面后就没怎么放松过的眉心略略舒展了些。    “如果没有中东武装不知什么时候会蹦出来,这么一直漂着也挺好的。”张啸惬意地眯起眼,“不用和媒体记者打嘴仗,也不用跟国会勾心斗角,每天只要填饱肚子就成了,多逍遥。”    女皇刺了他一句:“这不就是原始人的生活方式?要不干脆找个荒岛把你撂下,让你成天逍遥自在去,怎么样?”    张啸干咳一声,讪讪地摸了摸后脑。    “你会觉得逍遥,是因为这让你短暂地从肩上扛的担子里解脱出来,而你心里很清楚,总会有回去的一天,所以才格外珍惜,”女皇说,“真让你无休无止地飘流下去,你就该觉得焦虑,整天想着怎么回到文明社会了。”    张啸无法反驳,只能闭嘴。    吹够了海风,女皇一个人回到控制室,见泰渊盘膝坐在地上,埋头捣鼓着他在跃迁中损坏的个人终端,第一百零一次试图和外界建立联系。闻愔坐在控制台前推算行进路线,整片屏幕都被航海路线图占满了,荧绿色的坐标倒映在他眼睛里,像无数星辉闪动。    他手边放着水壶,一包压缩饼干刚拆开包装,一口也没动。    女皇一眼扫过,脚步放重了许多,待那两人听到动静,抬头看来时,她才不紧不慢地说:“您身体不好,最好吃点儿东西,要是扛不住病倒了,我们现在可没足够的药物救命。”    闻愔垂下眼,没说什么,拿起压缩饼干轻轻咬了一口,就着白水吞下去。    泰渊问:“外面怎么样了?”    “暂时风平浪静,就是看不到陆地的影子。”女皇耸了耸肩,“最好的打算是一直这样漂着,等再过四天,招风完成充电成功开机,就能定位坐标,顺带联系帝国接应了。”    闻愔沉吟片刻:“那最坏的打算呢?”    “现在还不能确定我们是否离开了中东的势力范围,”女皇说,“就算是,也有很大的可能流落到北非东岸一带,那里从三战开始就被海盗盘踞,如果撞到他们……未必比碰到中东武装强多少。”    女皇把云七的原名“墨鸦”改成了“墨鸢”,这是否有科学依据暂不考证,但她自己似乎确实有点儿乌鸦嘴体质。    当天夜里,消停了三天的能量警报突然嘶哑地响了,警报系统在跃迁中受到一定程度的损坏,铃声时断时续,然而精神紧绷的人们几乎在第一下响起时就条件反射地坐直了身。    “怎么回事?”这些天来没日没夜的奔波,已经让新闻官产生了严重的应激反应,一听到能量警报就心跳加速,浑身冒冷汗:“有敌袭吗?”    从海上漂流第一天开始,女皇就安排了守夜轮值表,这一晚当值的是云七。他迅速拉大反馈屏,用最简短精练的语句汇报:“有三艘不明船舰正在高速靠近,暂不能确认属于哪一方势力。”    泰渊把医疗舱里的闻愔扶起来,往他肩上披了一件斗篷:“是军舰吗?”    “来船时速超过40节,虽然比不上帝国联邦的海军驱逐舰,但也不太可能是民用船。”云七说,想了想,他又补充了一句,“我个人判断,不像是中东武装。”    女皇和闻愔默认了他的判断——如果是中东武装,眼下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就不是三艘中型船舰,而是一整支海蛇战甲编队了。    说话间,来船的身影已经出现在探照灯可见的海面上,透过监控屏可以看出,那确实不是帝国或联邦正规军配备的军舰制式,舰身呈狭长的流线型,没有任何标识,看来不甚打眼,然而像女皇和云七这样的行家还是一眼注意到上面搭载的重火力炮管和地对空反导系统。    “来者不善啊,”云七神色凝重,“怎么办,老大?要打一场吗?”    女皇没吭声,眼看来船离他们已不足一公里,为首的中型舰扬起一根炮管,威慑意味十足地锁定了他们。    张啸的心快提到嗓子眼了。    女皇只沉思了两秒钟,就果断地作出决定:“……投降。”    云七和张啸异口同声:“什么?”    “海蛇武器库卸载,弹药库存全无,能源也只能靠太阳能循环系统,”闻愔低声解释,“我们现在没有还手之力,只能先战略性投降。”    看得出来,两位一文一武的帝国随员都不太情愿,出于争强好胜的雄性荷尔蒙影响也好,出于帝国军威不受侵犯的考虑也罢,总之,他俩的字典里就没“投降”这两个字。    可闻愔说的也是大实话,形势比人强,他们已经弹尽粮绝,就算真要硬扛,拿什么扛?用这身血肉之躯和轰过来的导弹掰腕子吗?    就算他俩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女皇还在边上站着,总不能让帝国至尊拿万金之躯陪他俩赌这口气吧?    犹豫再三,眼看人家已经有主炮蓄能的迹象,云七一咬牙一跺脚,不情不愿地发出求和信号。  随后,他按照国际惯例关闭了动能系统,任由半截海蛇像一块烂木板似的漂在海上。    他们投降的很及时,对方那一发已经蓄能完毕的共振炮到底没轰过来。几分钟后,为首的中型舰上打出旗语,让他们从船舱里出来,全都站在甲板上。    女皇的脸色不大好看,大约是加冕七十年来,还从没人敢对她这样吆五喝六。然而她什么也没说,从怀里掏出□□戴上,一抬腿当先走了出去。    老大做出了能屈能伸的表率,小弟们再怎么不甘愿,也只能跟着效仿。    一行人走出舱室,眼看着那三艘中型舰越靠越近,连上面走动的船员都清晰可见,一个个人高马大、肤色黝黑,乍眼看上去和中东人没什么分别。    然而,从扩音器里传出的,却是有些蹩脚的联邦通用语。    云七神色微凝,凑到女皇耳边:“老大,你猜对了,这里果然已经不是中东地盘,多半是到了非洲近海。”    “乌鸦嘴”的女皇面无表情。    船上的人通过扩音器问了句什么,张啸的联邦语总算没全还给老师,勉强听明白是在问他们都是什么人。    云七用余光扫向女皇,女皇不动声色:“说实话。”    云七会意,和那人你来我往地对答了几句。那人面露狐疑,目光来回扫视着这一行人,似乎在判断他说的是不是实话。    这时,船员中起了一阵骚动,分海样让出一条道,一个看着像是首领的人物走近船舷,浓眉下压着两道匕首样的目光,逐一剜过他们的面庞。    女皇皱了皱眉,她活了一百多年,阅人无数,几乎第一眼就能肯定,这人是个意志强硬不好说话的主。    她摸了摸食指上的招风指环,心念电转间,已经在考虑谈判破裂后该怎么先发制人了。    那人的视线扫过张啸时,格外停留了两秒,新闻官后背窜起一层凉意,只觉得脸上都要多出两个透明窟窿了。    然后,他就听到那人说:“让他们上船。”    中型舰上立刻有人放下软梯,引导他们爬了上去。在所有人都上到甲板后,中型舰尾部探出一个捕捞手,扣住只剩半截的海蛇脑袋,把它缓缓收入底部舱室。    所有人员就位后,中型舰重新加满动力,如离弦的箭一样,飞驰向夜色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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